谢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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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天白日的,被元焘暗暗腹诽几百遍的梁恪忽然打了一个喷嚏,右眼皮骤然跳动。

他抬头看了看天,万里无云碧空如洗,不明白自己为何突然没来由的感到心慌。

在他对面,谢承运罩在一身湖蓝色锦袍里,提着一把银光闪闪的长剑,怒目圆睁道:“似尔这般背信弃义的小人,竟然还有脸面苟活于世,公子我今日就替天行道,结束了你的狗命!”

闻名平京的醉八仙酒楼,此刻已被他二人打得七零八落,掌柜的和店小二缩头缩脑地躲在楼梯后面,生怕被突然飞过来的桌腿或者凳子砸中。

掌柜的偶尔冒出半个头来,哭丧着脸劝道:“两位爷若是再打下去,恐怕小老儿的酒楼就要拆了。”

云溪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她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见一个浅碧色酒盅朝自己飞了过来。

说时迟那时快,褚侍卫快如闪电地掠出,极为轻巧地将酒盅接在掌心,端放在旁边木桌上。

动作比他慢半拍的高欢和宋离两两对视一眼,都在各自眼睛中看到了一抹惊艳之色。

“姣姣!”

梁恪猛然看到淡妆素衣的云溪,微微一怔,随即察觉脸前剑风忽至,倏地侧身避开,转而剑尖微沉,顺手挑落横在地上的半截板凳,朝谢承运砸了过去。

然后他飞奔至云溪身边,低低又唤了声:“姣姣!”

因为不想惊动太多人,云溪便装出行,旁人很难从服色看出她的身份。

谢承运俊眉微蹙,见自己方才掷出去的酒盅差点误伤别人,而且对方还是个娇滴滴柔柔弱弱的女子,旋即犹豫了一下,想了想,把剑垂下。

云溪一眼看到梁恪萎靡着精神,整个人比上一回在皇宫里遇见时清瘦了不少,唯有在见到自己的一刹那,黑色眸子里闪过一抹光彩,心里登时有几分唏嘘。

见两人同时停手,她缓缓走上前,先朝梁恪欠了欠身子道:“两月未见,三皇子可还安好?”

待梁恪答了句“子婴很好,劳……挂怀”后,云溪转而又看向谢承运,轻声问他:“请问阁下是?”

她一双漆黑晶亮的眸子里充满了探寻的意味,莫名地,让谢承运有几分好奇。

“在下只是个好打抱不平的普通人,不足挂齿!”

像是生怕自己被云溪绝世清丽的容颜晃晕了眼,谢承运视线绕过云溪,死死盯着梁恪,咬牙切齿道:“姑娘让开!这个人为了得到荣华富贵和权力,连自己的未婚妻子都不放过,带人烧杀抢掠,把她祖上传下的基业全都霸占了去,还抛弃了她,简直畜生不如!”

他无心的一句话,犹如晴天霹雳,劈得云溪登时怔愣,一张粉脸倏地转为惨白。

深知内情的褚侍卫有些担忧地看了云溪一眼,终究忍不住,低低唤了一声:“公主!”

与此同时,梁恪也厉喝一声:“闭嘴!”陡然提起剑,一招更比一招狠地向谢承运刺去。

高欢和宋离连忙出手,一人拦住梁恪,一人挡着谢承运,正色道:“放肆!皇上有令,命你二人立即住手,不许再打!”

谢承运怔了怔:“皇上?”

随即,想起褚侍卫先前那句“公主!”,登时看向云溪眼神复杂:“你,便是前楚的……?”

云溪艰难地点了点头,看向他,探寻的目光里亦充满疑问:“不知阁下是谁?竟知道,知道我从前的事!”

谢承运张口想说“我是陈郡谢氏的谢樽谢承运”,可话到嘴边,开口看了看两旁护卫的高欢和宋离,把话又吞回肚里,冷冷看了一眼梁恪道:“今日你帮手众多,我姑且饶你不死!”

而后目光微闪地看向云溪,忽然说道:“在下乃前楚陈郡人氏,姓谢,来平京专程访友。刚才不慎惊扰到姑娘,甚是抱歉!”说完,不待众人反应,转身就走。

云溪脑子里登时“嗡”的一声。

陈郡,姓谢,访友?莫不是如今已成功取得陈郡谢氏家主之位的,谢承运?

一时间,云溪盯着谢承运扬长而去的湖蓝色背影,目光复杂。

见状梁恪俊眉微蹙,问云溪道:“你认识他?”

云溪看了一眼他,没有回答,转而命褚冲取出一个锦盒,打开来告诉梁恪:“那日承蒙三皇子相救,不胜感激。听闻三皇子即将启程南去,这些是我昔日从楚宫中带出的,留下无用,不如三皇子顺便带回去!”

梁恪低下头,见锦盒中放得正是当日两人情谊浓厚时自己送她的首饰和小玩意,心里黯然失望,又见云溪此时已不再化半边红胎记的丑妆,坊间又传闻北邺新帝和未来帝后琴瑟和谐恩爱有加,蓦地牵动心事,一只轻抚锦盒的手微微颤抖。

云溪也知道自己此举做的着实有些过分,无异于在伤口上撒盐。

可一想到无辜被谋害性命的父皇,还有此刻仍被软禁在秣陵行宫的母后,以及曾经的曾经,那些被梁恪亲手毁去的幸福,心肠终究一硬,狠了狠心对他说:“你救了我,救了那些朝臣的夫人们,我很感激。可是,可是我虽欠你一条命,你却带兵踏平我前楚皇城……对不起,我终究没有办法逼着自己忘记过去。”

梁恪如丧考妣,几乎哀求地看向云溪,声音干涩道:“姣姣,不要说下去!”

“求你了,不要!”

然而云溪却铁了心地要和他断的更彻底些,突然取出匕首递给梁恪,语气坚定地说:“我欠你的这条命,你若要,随时来取!”

所有人都吓了一大跳:“不要!”“公主不要!”

梁恪大骇,猛地缩回手,明晃晃的匕首咣当一声掉在地上。

他颤抖地往后退去,一双漆黑晶亮的墨眸中露出深深的恐惧:“姣姣,我发过誓永远不会伤害你第二次。你,你不要逼我!”

云溪低头看了看地上血不粘刃的匕首,等了片刻,咬着牙说道:“如果你今日不杀了我,那……梁恪,你我之间的恩怨就此了结,我情愿此生此世都不曾认识过你!”

“有朝一日再见面,你我兵戈相向,希望你不要死于我的刃下!”

她这句话,既是宣战,也是诀别。

“刃下?”

梁恪神色猛然一震,霎时间比方才云溪一见到他时还要颓然,他一伸手啪的把锦盒打落,目光随即落在零零碎碎滚落一地的精致物件上,立刻如决堤般倏地涣散开来。

“刃下?!”

梁恪晃晃悠悠地转过身,眼神散乱游离,一边走一边低语呢喃,声音里带着些许讥讽和自嘲,悲切地问云溪道,“姣姣,你最后选了他,是不是,因为他继承了北邺皇位,可以助你复仇,与南梁、与父皇为敌?”

他明知道她对元焘动了心,明知道她心底怀着刻骨的恨意,元焘一旦继承皇位,很可能爱屋及乌,与他们父子为难!

可是他毕竟亏欠她太多太多,即便知道那些事情意味着什么,也只能义无反顾地帮她!

而她和他之间,终究隔着太多沟壑,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云溪听见梁恪临别的话,微恼地攥紧手指,狠狠咬住朱唇:难道在他梁恪心中,自己就这般没有尊严?须知南楚和父皇的仇她迟早会向梁帝讨回来,但绝不是倚靠元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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