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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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夏的口开得艰难,有很多事情就是这样,一旦过了特定情境下的某个时间点,再开口就会格外艰难。通常这种未出口的话不像酿酒,放不出什么好结果。时间长了陈芝麻烂谷子受潮发霉,更让人不想多看一眼。

第二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气,可能是昨夜的大风吹散了雾霾,今天阳光不错,天也很蓝。程夏起的早,用病房配的洗手间里的花洒简单的冲洗了一下就坐在窗户边发呆。

李泽坤不知道什么时候醒的,一时也没动,沉默的刷着手机,斑斑驳驳的光投映在他的瞳孔里,莫名显得有一些微微的空洞。

护工很快就带着餐盒过来了,站在门口喊了声:“小陶,你去看看,是不是你的快递?”

程夏愣了一下,在那女人进门的时候跑了出去。

护士站半开发区域的办公桌上,确实摆着一个巨大的纸箱,收件人是陶然。

程夏有些意外,费了些力气把箱子弄下来,沉得要命。索性就借了护士的剪刀当场开箱。

里面满满都是教材和辅导书,高中三年的,很全。程夏随手翻了翻,发现扉页上属的名都是乔野。

乔野走了,离开了北京,这是他所留给陶然的,最稚嫩温柔的礼物。他不在了,希望曾经陪他吃过辣,因为贪凉进医院的少年好好的。未来好好的。

他也许明白了,强求只会让两个人都很疼。乔野也是肉体凡胎,他或许很久都没办法从那个寒夜里缓过来——耳边是破烂窗户里透进来的低低风声,他躺在地上,后脑的伤口细细的流着滚热的鲜血,他想要的喜欢的人像绕过什么碍眼的垃圾一样绕过他,一个回头也无。

程夏随手翻了翻,看到乔野最习惯用的那个草稿本子。这种本子乔野不知道为什么有那么多,封面是只黄鸭子,里面是很糙的透着黄的纸,有些微的年代感。

这还是个新本子,每一页只大大写了三个字。

对不起。

对不起…

很大的字,一笔一划竖着写。程夏低着头,无意识的翻了一本,忽然他的手停在最后一页。

那是个空白页,程夏定了定神才从边角看到小小的一串字。

“然然,我喜欢你。”

程夏的心突然疼了疼。他轻轻的把那个本子放回去,很小心的封好箱子。

“陶然谢谢你。”程夏说,然后他把那个箱子丢在了垃圾箱附近。

程夏没跟李泽坤打招呼,出去逛了一天。他身上没有太多钱,自己坐地铁去了后海,坐了很长一会儿,买了串糖葫芦。籽儿有点多。

程夏吃了一支,给李泽坤打包了一支往回走。他推开病房门,张口:“我回来了。我有…”事想跟你说。

“你过来。”李泽坤淡淡道,冲程夏招了招手:“我有事情问你。”

程夏隐隐有了什么预感,他的手指微微颤了颤,费了半天力气才把冰糖葫芦的牛皮纸袋撕开,他把手里的东西向李泽坤递过去:“你吃一点,很好吃…”

李泽坤坐在病床旁单组沙发上,点了点下颌:“先放边上。”他伸手从侧兜里拿出了程夏那部红壳的手机。

“程夏的微信,你怎么登上去的?”

他知道了。程夏脑子里瞬间只有这四个大字,剩下的只是茫茫的白。

程夏把糖葫芦放在桌子上,目光在李泽坤身上一动不动。良久的沉默后,程夏忽然笑了一下,是那种弯起眼睛,一派明媚无邪的样子。

可这样的情境下,看起来竟有几分违和和诡异。

“是我回来了。”程夏的眼睛湿了:“我很想你…”

程夏觉得自己忽然就知道该怎么跟李泽坤说了,那些曾经只有彼此知道的心事,只有彼此交换过的秘密,程夏脑子里的弦忽然松了下来,好像一切都没有那么难。

可他似乎忘了什么事。

这件事他至始至终也没有一个坦白的态度。即使是现在,看起来或者实际上也是李泽坤发问下他的坦白。

程夏还没开口,却听李泽坤发问了一句:“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李泽坤没有恐惧,没有怀疑,可他真的太平静了,甚至让程夏都无措下来。发热的头脑渐渐冷却,程夏感觉出了不对劲。

可他只能有问有答:“似乎…你一次从谭士杰那里带我走的时候,我就不是陶然了…”

李泽坤闭了闭眼,他努力回想起那一夜,他那天是醉了,双手捧起的那张脸看着确实是程夏的模样。小东西是个精怪吗。

李泽坤脸上笑起来,可眼角却无法抑制的渗出些晶莹的东西。

程夏上前一步想要一个安抚的拥抱,却见李泽坤突然站起来,一言不发的往门外走去。

“李泽坤!”程夏下意识去拦他,却被李泽坤狠狠推开了。

“李泽坤!”程夏扑上去抱他的胳膊,调子里已经有了委屈很不解。他不是陶然了,李泽坤不能这样对他。

可令他完全没想到的是,李泽坤再一次甩开了他,李泽坤的手都在发抖,可能是因为愤怒,手背都绷着几条青筋。李泽坤看着程夏的眼神里有审视,还有…失望。

程夏的眼泪瞬间就下来了,他再一次不依不饶的环上李泽坤的胳膊,一声声的喊:“哥,哥,你别不理我,我特别想你,我…”

他的话还没说完,李泽坤已经给了他一个巴掌。

程夏的上辈子,还有恢复记忆之后,这是第一次被李泽坤打。

不疼,这男人潜意识里似乎都无法下重手。可是也疼,疼的程夏那颗心都不知道怎么办好了。

“耍我很好玩是不是?”李泽坤盯着他的眼睛,嘴唇都在颤抖:“我他妈四年前没给你陪葬你很失望是不是!”

这话太重了,打在程夏身上,还不如再给他一巴掌来的痛苦。

程夏终于意识到李泽坤的误会似乎大了点,他匆忙解释:“我一开始只知道自己不是陶然,但一直记忆模模糊糊,直到上一次从乔铭那里抢救完,我才知道自己真的是程夏。”

李泽坤脱力般坐在床沿,哆嗦着手指点燃一颗烟:“回来之后,为什么不跟我说。”

程夏僵在那里,这回根本无法解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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