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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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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紧赶慢赶,吉遥掐点跑到停车场,气管跟被人糊了层糨糊似的怎么都喘不够,等终于跑到昌云旁边,直接连生气的力气都没了。

  吉遥仰面倒在车前盖上,胸脯一拱一拱的,跟关了头刚出生的小象似的:“你、狠……”她大喘气,两只胳膊不安分蹭在车上上下挥动,有气无力地控诉:“我,迟早有一天,被你整死……”

  昌云靠在车边,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我还以为您多硬气,不下来呢。”

  昌云走到吉遥身边,瞧她汗涔涔、红扑扑地脸蛋,越看越喜感:“呦呦呦,瞧这喘得。”忍不住伸手戳戳,结果遭到对方炸毛般强烈地抵制。

  昌云不以为意,抱胸站回,心里脸上乐呵呵的:“行了,识时务者为俊杰,上车吧?”

  吉遥躺着不动,两只眼紧紧的闭着。

  说实话,脑子有点沉。昨晚喝的有点多,心里事儿又比较重,酒精上头的后果显然的比以往任何时候来的都厉害。

  昌云似乎也看出吉遥的不舒服,耐着性子等了会儿。

  停车场的空气不流通,整个空间里的时间都像不会流淌一样,沉静的让人能听见另一头的车来去时碾压路面的声音。

  喘息声渐渐平了,吉遥慢悠悠睁开眼,灰黑色的铁质钢管从他正上方穿行而过。盯着顶上的管道看了会儿,感觉天地都在缓慢旋转。

  昌云看她一眼,起身,衣袂翩然:“走吧。”她说。

  片刻,吉遥双手后撑。

  拉门声响时,吉遥小跳落地。

  满当当的停车场里荡起低低的回音,昌云看吉遥:“悠着点。”她低声招呼。

  吉遥低着头,伸手比一个OK。

  “开慢点啊,有点晕。”

  “要不要先去药店买点醒酒的?”

  “不用,喝多久了都,回去吃点消食片。”

  “行。”昌云开始踩油门:“不舒服再跟我说。”

  车开出车库,阳光落进来。

  拐过路口,遇到一个红灯后一路畅行。

  梧桐树的叶子被光照得发亮。

  吉遥盯着路,低声说:“还挺顺利。”

  “嗯,次次都卡的准。”说完,又掐着最后五秒过一个绿灯。

  车里安静的能布置高考。

  吉遥目光呆滞,两眼间连个灭点都找不到。她不说话,昌云也不说,诡异的沉默像被人拿刀劈开,生生变成敌我双方的对峙般的锋芒火气。

  星星点点的火光从吉遥心口冒出来,霎时便在她薄弱如蝉翼的防线上烧出焦边的小洞。

  再看昌云,她倒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吉遥终于忍不住了,她盯着昌云的侧脸,问:“你没什么话想跟我说?”

  昌云撇嘴:“……真是不好意思,被你看出来了?”

  吉遥不耐烦:“说吧,早说完说都是说,早说早痛快!”

  昌云认真的点点头,随后一本正经的看着她,道:“回去好好洗澡,真的,好好洗!你现在臭的跟菜市场拿垃圾堆里坏掉的鲫鱼似的!”

  吉遥:“……”

  昌云继续皱着脸吐槽:“你刚坐进来我就想说了,一直憋着呢!真是,又要保护你自尊心又要降你身上的味儿我把这空调都调最低了,差点没冻死我——”

  “昌云。”吉遥抓着头侧的手把忍无可忍的呵斥她:“你给我老实点!好好回答上级指令,我问你有没有什么想说的!你这说说说的都说了些什么啊?还学会打马虎眼了还?”

  “哟,挺硬气啊?”昌云皮笑肉不笑的回击:“俗话说酒壮怂人胆,我之前还不咋相信,现在看看你,好像还真是这个道理?”

  “别给我说这些有的没的,你就说!就说我,我的事你准备怎么处理!”

  “你什么事?这不都好好的吗?”

  “哎呀你可得了吧!搁这骗谁呢,我现在什么处境我自己还能不知道吗?”

  “讲的跟真的似的还?行,你说,你什么处境啊?发生什么了至于你连处境这词儿都用上?”

  “昌云!你别跟我装傻!”吉遥大叫。

  日头躲在云层后跳跃,阳光如金缕织成的丝帛轻柔舞动。

  昌云熟练的打着转向盘,凉棚下穿着黑色制服的保安在经过时向她们注目。

  她不用回头,都能猜到吉遥眼神里的情绪:倔强、受伤、自尊、自嘲。

  昌云忽然很想笑。

  这么多年,你真的一点没变。穿衣品味不变、行事风格不变……甚至遇事就逃的品性,都没变。

  一路驰进地下车库,昌云一眼都没看过她。

  又开始了。她又开始不说话。又开始面无表情旁若无人。又开始跟台风似的不动声色却浑身低压的酝酿风暴潮。

  吉遥龇牙咧嘴,只觉得全身上下都要被昌云气爆了。

  后视镜里映出昌云冷若冰霜的双眼。

  看后视镜,挂倒挡,松驻车制动操纵杆,后倒,与此同时转向盘急速转动直至极限,立刻,眼神回撤至相对后视镜,立即回转方向盘。

  如果是在戈壁,这一定是场连尘土的流向都流畅完美的表演。

  熄火。

  昌云面无表情的解开安全带,开锁开门,迈步下车。

  她速度很快,明显在克制着什么。

  吉遥准备不及,一声昌云,大半句都被折在哐当摔上的门声里。

  还没到下班时间的停车场空荡荡的,任何细枝末节的声音都可以被无限放大。

  比如吉遥追出车门大喊的一声:“昌云!”

  也比如,回音消弭后,突然消失的脚步声。

  陡然的静,犹如闪电爆发前压城欲摧的黑云,乌压压,一股脑的涌向吉遥。

  哪怕在昌云转身的瞬间,后悔如排山倒海般涌来。然而时候已到,为时已晚。

  大约二十米开外的地方,昌云表情阴翳:“你想说什么?”

  吉遥的手,下意识抓紧了车的右耳:“我想、我想说,我们要尊重客观事实,你不用考虑我——”

  昌云双手插兜,开始一步步往回走,可她口中的话却没有停。

  不知是不是错觉。吉遥只觉得,她声音里的温度正随着她每走来的步子在变冷。

  “不用考虑你什么?”

  吉遥喉头滚动,声音不自觉地开始发虚:“桔梗、桔梗的话我都听到了——”

  “所以。”

  “我觉得她说的没错,我不适合当店长。”

  “嗯,继续。”

  “我担不起余杭这家店,我也担不起你对我的信任……”

  “你想走?”

  吉遥低下头,彻底没了声音。

  昌云的脚步声已经来到车的另一侧:“觉得自己不适合当店长,也觉得不想再给我添麻烦,所以……你想离开?”

  沉默像黑色的锁铐从上到下套住了吉遥。

  “嘭——!”

  越野开始狂叫。

  吉遥猛地一抖,昌云铁青的脸色映入眼帘。

  “吉遥,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你他妈就是一个逃兵。”

  “从前是,现在依然是!”

  像被人当头砸了一拳,吉遥呆呆看着昌云的脸,只觉得耳晕目眩。

  “你说想走是因为什么?不适合当店长……呵。”昌云气极反笑,一双眼却像被人扬了把沙子,迅速开始发红发烫:“吉遥,你摸着良心回答我,你有一天把自己真正当成过余杭的店长吗?”。

  吉遥双拳紧攥。

  “嘭!”

  又是一拳爆捶。

  车辆告警声尖锐刺耳,昌云忍无可忍怒吼吉遥:“说话!你不是要说吗?说啊!”

  吉遥咬紧牙关,死死的盯着她。

  “怎么不说了?!不想说了?不敢说了?后悔了!?”

  昌云看着垂头沉默的吉遥,只觉得心口的动脉像被人拿手掐住了一样,突突直跳,却不过血。

  “想走是吗?”昌云俯身,双臂笔直,用力的撑在坚硬的车前盖上。

  黑亮的油漆反着她倒影。

  吉遥慢慢抬头,眼神定在昌云脸上,眼眶已经变了颜色。

  昌云低声说:“我说过,你想走,我不留你。但我希望你回答我一个问题。”

  “吉遥,你究竟是为那些人对你造成伤害而感到愤怒,还是因为,你发现在他们的指控面前,自己竟然无话可说。”

  吉遥浑身一颤,几乎是下意识的想撇开眼睛。

  “看着我!”

  昌云死死的盯住她,目光如炬击的吉遥节节败退:“你比任何人都清楚,你不是不适合当店长,你只是从来没把余杭春醪放在心上;你说不想给我添麻烦,你想离开,不过是害怕自己成为彻头彻尾的笑话!”

  你害怕自己成为笑话,你想走,可你没想过,你走之后,我又会成为什么。

  吉遥,为什么你所有的考虑里,从来没有我。

  昌云站起身,满身怒火飘摇成雪。

  良久,她注视着吉遥,低声喃喃:“吉遥,你从来都是这样,你可以为了到底要不要和室友出门吃饭而纠结、可以为了要不要买一件外套而犹豫……”

  “可你每次选择放弃我,都那么轻而易举。”

  吉遥心口一跳。她迅速上前一步,下意识就要开口否认。

  昌云讥讽却哀伤的双眼却像尖刀利刃,将她一剑封喉。

  我没有三个字,犹如滚烫乌红的碳球,烫在喉口,无法吐出。

  吉遥呆呆站在原地,不知过了多久,偌大停车场里,再无昌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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