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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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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昌云没醉。她酒量很好,还记得刚认识张籍那会儿他们谁也不服谁,偶然一次机会让两人在酒桌上撞见,战争一触即发。

  满桌加油呐喊声在昌云始终沉默的喝酒动作里渐渐变了味儿。昌云胃不好,喝到最后,身体里已经翻江倒海,即便她不露声色,众人还是从她渐渐支撑不住的肢体语言中读出一丝不对。

  有女生开始窃窃私语,有看不下去的男生陪着假笑打圆场。

  最后,赢得是张籍,输的,也是张籍。

  “专升本上来的嘛,能有多大本事?高考干不过厉害的,就干专科那些不成气的咯。”

  “后天努力要是有用,毕业证凭什么不一样?这就说明还是有本质差别的吗!”

  后来张籍回忆自己最初的模样,抓耳挠腮,怪不好意思的憋出一句:“那年暑假回老家,可能猪油吃多蒙了心。”

  那晚张籍送昌云去医务室,她室友跟着,嫉恶如仇的小姑娘把他从头发丝骂到脚趾头,从医务室骂到宿舍楼。心高气傲张公子愣是连个屁都没放。眼见昌云要进宿舍楼了,张籍那颗皱成一团的心终于釜底抽薪释放出强大的勇气,促使他三步化成一步,裤裆差点劈叉破裂的追上去,郑重其事的跟昌云道歉:“以前是我傲慢无知,出言不逊,我改!”

  亏那时昌云胃难受的浑身冒汗,还硬挺挺的站在那,刚正不阿仿佛一棵深林里的老松树。输什么都不能输骨气。

  张籍很肃穆:“过去的都翻篇,我能跟你做朋友吗?”

  昌云还没说话,一边的小室友却一记飞腿踹过去:“滚吧你!你不是看不上我们升本的?不是觉得自己挺是个角儿嘛?端啊,继续啊,怎么着现在后悔了害怕了回头找我们云姐结交情了!呸!我们还看不上你个蛀虫小富贵呢!你爹不是有钱吗?回去跟你的资本享福去吧!”

  那晚的张籍可谓狼狈至极,好在昌云人狠心善,关键张籍身上那股拿得起放得下的气势令她觉得舒心,当即温柔拉扯住暴躁小室友,月朗天清,她仿佛一尊散发着淡雅月光的女神像,对张籍伸出宽容之手:“昌云。”她难受的发不出声音,却偏偏用这一副病容,夭折了张籍心底的傲气。

  张籍当时傻了眼,没成想和解之路居然如此顺畅丝滑。两手相握时,昌云吃力的扬扬嘴角,又加一句:“籍籍无名,还要谢全日制本科同学一视同仁,愿意和我做个朋友。”

  句句锋芒,声声谦敬,硬生生把张籍臊的满脸通红。

  她有仇必报,侠肝义胆,令人惧怕又令人喜欢。

  但从那之后,与昌云有关的大事小事,张籍永远冲在第一个。可他总觉得昌云有心事。她很难开心。张籍找不到原因。

  直到她要回杭州,直到她一再推迟回南京的日期,直到她从草草解释到缄口不言,直到今晚,她无神地眼睛在突然看见那个夜中的人影后陡然放出惊异地璀璨光彩……张籍一瞬间通透了。

  厉讼说:“咱回吧。”

  张籍:“就这么回?别呀哥们儿……不战自败,太难看了点吧?”

  厉讼坦然地笑笑:“老早就输了,早看开了。”

  张籍不说话了。他拉着副驾驶的手环,一双眼安静的落在不知道正说些什么的两人身上,光景似乎回到和昌云初见的那一年,他双颊血红,为年少轻狂稚拙的道歉:“她从来都不按常理出牌……可是很奇怪,无论她在做什么,想做什么,你就是希望她幸福。”

  树影婆娑,夜色激荡。

  球球蹲在门后,歪着脑袋看那两个上一秒还感动相拥哭的梨花带雨此刻就已你掐腰我冷眼的女人,心想:人类可真奇怪。

  吉遥摆明一副解释吗解释吗?要解释赶紧的!过时不候,废话不听!的傲娇模样,眉毛挑的恨不得往天上飞。

  结果喝的晕乎乎的昌云被她教训的一愣一愣的,一时半会儿竟然没能说出话。

  吉遥抱胸凑近她:“说话啊,崽?”

  俗话说的好柿子要挑软的捏,软萌呆傻的昌云可比软柿子稀奇——更得抓紧捏!

  昌云脑袋发胀,安安静静的回视她:“说什么?”

  吉遥挑眉:好家伙,都这时候了还不卑不亢,有志气!于是她不自觉的抻抻肩膀,不希望在开了这么亢奋的一个头后丢了气场:“跟厉讼感情挺好?”听话的人是个小傻子,她只好自己开头。

  昌云老老实实的点头:“嗯,他今天送我回家。”

  “奥,送回来之后呢?”

  昌云想了想,眼睛忽然一亮,咧嘴傻笑:“然后遇见你啦。”

  吉遥一噎,愣愣得差点被带跑偏:“……我是说你们原本准备干嘛?”她耐着性子循循善诱:“你们回来的时候又不知道会遇见我,是不是?”

  昌云眨巴眨巴眼:“不知道呀,他和张籍说我喝多了不能开车,所以送我回来。”

  吉遥:啥?我听见了啥?

  “你们三出去吃饭,他们俩男人不喝让你一个女孩子喝?!”

  昌云一听就不开心了:“我是女人啦!”说完特意挺起胸脯,好像要证明什么似的。

  “……”

  吉遥被她一个动作拱的魂飞天外,她甚至愣愣看昌云好一会儿,看她撅嘴挺胸,小身子晃晃,突然羞得像浑身着了火般暴躁:“你干什么呢!?”

  我严重怀疑你在开车可我他妈的没证据!

  四下漆黑无人,吉遥却硬是心虚的到处瞄望,结果一不小心就跟趴在一边眼神无辜的球球对上了眼。

  球球:我啥都没看见。

  吉遥瞬间炸了:“卧槽你——你你!”简直气到语无伦次:“这还有、有条狗呢!你这女人怎么这么虎!赶紧进屋赶紧进屋!影响不好知不知道!”说完手一伸,强行揽过昌云往屋走。

  昌云被她猛地一扯,脚踝来不及转,生生撞进她臂弯:“……吉遥。”昌云伸手戳戳她的腰:“你身上好烫,你发烧了吗?”说完,半是怀疑半是担心的伸手摸她的脖子和脸。

  吉遥只觉脸红的血都要滴下来了,一想到如果不是自己来的正巧,现在可能就是厉讼扶着她往屋里走——心头一片恶寒,吉遥立马狠狠箍住昌云的脖子,警告到:“以后不准跟人出去喝酒——尤其是男人!听见没?”

  一听自己一把年纪还被人限制人生自由,昌云不开心的嘟囔:“跟朋友喝酒你也管,你又不是我妈。”

  吉遥冷笑一声,无情揭穿:“你妈管你听?”

  昌云:“……那我也不听你。”

  “嘿,你来劲了是吧?耍无赖是吧?挺有理是吧?”

  听着听着,昌云突然把嘴一撇,肉肉的脸难过的皱成一团,不知怎的,满腹委屈突然就绷不住了。

  她站住脚,伸手把吉遥使劲一推,不由分说仰头就开始哭:“你一来就泼我冷水,我都这么难受了你还站在旁边笑!我这两天可想你了!可是你一条信息都不给我发!你一点都不关心我!每次都要我找你,我不找你你就把我给忘了,你还不如我养的小狗呢,我生病了它还知道趴在我旁边陪着我,可你只会让我多喝烫水——嗝!”

  吉遥:“……”傻了。

  这——

  还是她认识的昌云吗?

  小娃娃一样,粉嫩嫩,晕乎乎,声音奶奶软糯,小身板暴躁扭打又毫无攻击性……小宝宝,哎哟哟,你哭的样子让人好心疼。她想伸手给她抹抹脸,甚至想不假思索地承认她都是自己的错。可昌云下一秒就变成了钢铁小战士,挥着拳头跟她叫嚷:“你走你走!我再也不想看见你了!”

  委屈巴拉的嚷完,昌云扭头就跑,吉遥无奈的站在原地,看她一边打着哭嗝一边跑,脚步轻飘飘的,刚想说:你小心点,就看她一脚绊在大门的台阶上,整个人瞬间前扑,吓的心脏差点跳出来,双脚几乎是无意识的撒丫往前,结果还是晚了一步。

  “——噗通!”

  不过瞬间,昌云已以一种五体投地的姿势消失在吉遥的视线里。

  球球吭吭唧唧挤上来舔她,拿嘴咬她衣服,脚步错乱,慌得不像样子。

  吉遥紧随其后赶过来:“都说让你小心点,闹脾气也不能把自己摔了啊!”一边说一边拎人,急的五官紧皱:“摔着哪没有?膝盖疼不疼?腿撞上了吗?昌云?”

  昌云被拉着爬起来,两条腿跪在地上,低头盯着两只手掌心看,奇异的没了声音。

  空气静的出奇。

  吉遥蹲下来,动作温柔的摸昌云的头,心疼的眉头紧皱:“哪儿摔疼了没?”

  昌云慢慢抬起头,睫毛哭的亮晶晶的:“吉子……”她喊她,刚喊一声,喉咙就哽噎说不出来话了。

  吉遥摸摸她脸蛋,莫名觉得像捡了个小女儿:“在这儿呢,小吉子在这呢……怎么了?”

  昌云抹着眼睛小声抽泣:“你不要老是骂我好不好……我听了心里难受。”

  吉遥干脆点头:“我错了,对不起。”

  “你要宠爱我,你以前都是喊我小姐姐的。”昌云吸着鼻子小生控诉:“你变了,你以前可心疼我了。”

  “……”沉默了会儿,吉遥忍不住小声给自己辩解:“我现在明明也很——”

  还没说完,昌云立马又开始呜咽,吉遥神色一禀,立马改口:“我错了!我改!”

  昌云这才闭上嘴巴,抬手抹眼睛,抹完,哭音还是浓重:“我手疼。”

  吉遥赶紧低头查看:“擦破了?”

  “嗯,感觉有沙子磨进去了。”

  “……先进屋,屋里有医药箱吗?”

  “有,我买了,但是我没用过,在我房间里,好像在壁橱里第二排的最左边的格子里,什么时候买的我忘了,但是常用药我都有备,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刚开始吉遥以为是自己过于敏感,总觉得昌云今天的话格外多,现在证实了,原来昌云喝醉了是个话痨。

  吉遥默默抚摸昌云毛茸茸的后脑,安静又纵容的听她碎碎念着医药箱的前世今生。

  说完前因后果,昌云总结:“我是不是很聪明,很有远见?”

  “……嗯。”嗯完,又觉得有点不对。吉遥拍拍昌云的脑袋,失笑:“可我希望你永远不要用上它。”

  昌云乖巧应声,翘着兰花指从口袋里掏钥匙。

  吉遥眼疾手快,怕她再碰上伤口:“我拿吧,在哪?”

  昌云翘翘右边屁股:“就在这边口袋里。”

  不一会儿听见一串叮铛铛的金属碰撞声。

  “黑色这个?”

  “锁头画了朵祥云那个。”

  祥云?黑漆麻乌的啥也看不见啊。

  好在钥匙不多,大钥匙也就两三把,吉遥一个个的试,试到第二个,门开了开。吉遥摸索着找到开关,啪啪两声,屋内通明如昼。

  昌云蹲下身找鞋。吉遥四下环顾一圈:“原来你喜欢这种房子。”

  木家具,木地板,布窗帘,红格小翻窗,高脚宽沙发,简易原木方形茶几,藤编果形落地灯。简单自然,错落有致,没什么繁复雍容的花纹,却布置的温馨舒适。的确像她的性子,冷淡,又带着沉郁温吞的暖意。

  低头,正见她拿着双绣了小老虎的灰面小绵拖。

  “这鞋挺可爱。”吉遥蹲下去:“绣的好看,颜色也好看。”

  昌云刚哭过,声音还有些胀,可这不妨碍她骄傲:“我瞧上的当然好啦。”随后又伸手在鞋柜最底下摸索,稍会儿摸出一个磨砂的封口袋,吉遥好奇的凑过去看:“这是什么?”

  昌云眼神温柔,回答:“我刚租这房子的时候买的,一双小老虎,一双小兔子。”

  吉遥讶异到:“刚搬进来的时候啊?有几个年头了吧?”

  “有两年了。”

  “这鞋没穿过吗?”

  “没有,这不是我的,我的在穿呢。”

  吉遥瞄一眼那双小老虎拖鞋,的确是用了很久的样子,鞋底的毛边都磨出来,灰面也有些褪色了。她把昌云手上的袋子拿过来,随意问:“这双是来客人穿的?”

  昌云看着她,摇头:“不是,这是你的。”

  吉遥一愣。

  昌云低声说:“我这没客拖,进屋要么戴鞋套,要么打赤脚。”

  吉遥:“……你不是最喜欢家里来人吗?”

  昌云说:“看来谁……换鞋吧,希望你喜欢。”说完,穿上拖鞋走开:“赶紧来给我抹药。”

  吉遥一边脱鞋一边应,结果袋子一拆,猛地一愣,跃跃欲试立马变成嫌弃惊叫:“卧槽!我不!我不穿!老子不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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