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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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晴空万里,吉遥难得起个大早。

  砖房木窗,窗帘如海色幽蓝,光线幽幽,睁开眼,神识未清,仿佛置身海下,身边游鱼集群,浪头闪着金光。

  吉莲揉揉惺忪睡眼,床上滚了滚,呈大字形迷迷蒙蒙,半睁眼散漫的盯着天花板看了好会儿。

  耳边似乎有鸟在叫,睡意渐渐消失。懒洋洋伸手揉了揉太阳穴,终于慢慢坐起身,眼眸低垂,视线一路从天花板移到轻柔飘动的窗帘,又移到窗下一米多的墨绿色大床上。

  昌云半趴着身,睡得正沉。

  房里有两张床。一张昌云睡着,木制,高脚,四件套颜色醇厚,还有一张是昨晚屋里闲荡无意间发现的,悬在半空,由三个高低有致的实木柜子排成简易厚实的阶梯与地面相连。

  半空中的这张类似榻榻米,柔软,温和,罩着防尘布,旁边有一个樟木箱,整齐放置着崭新的被子和枕头。一切都像早早布置,又低调的没有一丝着急和争抢。

  吉遥想起那双粉嫩的兔子拖鞋,想起昌云说:我这没有客拖。此刻,再看着她布置在房间里的第二张床,准备的第二套床上用品,觉得每一处细节,都被抹上了等待的色彩。

  吉遥远远看着昌云静好的睡颜,胸中情愫绵密温暖。

  她在等她吗?

  ……

  她在等她。

  她总是这样,静默着待在原地,看自己来来去去,匆忙热络,却从不催促,干涉。

  张籍说昌云的未来很远,让她不要拖累她。可吉遥却愈发觉得,自己才是被牵引的那个人。

  她和昌云,无论从最初的走近她,到现在走进她,她的脚步,总不自觉的在被改变。昌云对自己的牵引默不作声,潜移默化,等她发现的时候已经这般:瓢泼大雨,从遥远城市赶来,只为见她一面。

  阳光把窗帘的蓝色照的沉浮。

  吉遥掀开被子,又撒上那双粉嫩的兔子拖鞋。看两眼,虽然还是有点讨厌,但是……还算可爱。

  既然她有心买了,那自己也就不斤斤计较,坦然接受了吧。

  吉遥扶着腰往下走,从窗外溜进来的空气渐显香甜。

  她走去窗边,蓝色幕布两边退撤,晨光霎时扑满全身,沉郁清润的香樟气息洗人心脾。

  晨间的阳光温柔无比,吉连半靠在窗沿上,闭眼仰面,眼上光感朦胧,碧绿如田。安静不到片刻,耳边忽然有狗叫:

  “汪!汪汪!”

  接着是不看就能猜到的狗的喘气声。

  吉莲侧过头去,迎着光,眼只能睁到一半。视线里,昨晚的狗在院子里冲她摇着尾巴。

  回头看一眼昌云,果然看她眉心微皱,原本搭在枕上的手也盖在了面上,似被惊扰。

  她赶忙回头,右手中指数在嘴唇中间,冲狗做一连串的噤声动作:“别吵——不要吵!”

  狗却像得了回应,尾巴越摇越欢,叫的更加兴奋起来:“汪!汪汪——汪!!”

  吉遥:“你个狗东西——”

  彻底被吵醒的昌云翻个身,吐出口深沉缓慢的浊气。

  听见声音,吉遥一边冲狗比划着抹脖子的凶狠动作,一边转身查看昌云情况。结果正碰上她揉着脸转回来,四目相对,顿有细小火花半空绽放。

  吉遥手抽筋了般甩,咧嘴傻笑:“哎呀,醒啦?”

  昌云拿手挡了半张脸,墨色一片中,只见她一只眼睛,微睁,还透着迷蒙的睡意。

  吉遥知道她一定看着自己,于是回身,往床边走:“起来吗?”她问。

  昌云嗯一声,声音听起来却没什么意识,顺带还把半只眼睛给闭上了。

  吉遥瞧她这副傻呆柔软的样子,心里好笑:“赖床啊?你不是有六点半的生物钟吗?”

  昌云哼哼唧唧的把脸往床单里埋,本就低哑的声音再被薄被滤一遍,更显沉闷:“头有点晕。“

  此情此景,还真不好判断此话是真是假。

  吉遥笑笑,伸手摸她额头,手背停留一会儿,收回来,说:“不烫,应该没发烧——人难受吗?”

  昌云又嗯一声,轻飘飘的回:“有点。”声音又细又小,说的还缓慢。吉遥也忍不住温柔下来,背对着灿烂阳光,心里放着她此刻的脆弱,不禁又伸手去摸摸她露出的脑袋:“要不带你去医院看看吧,好吗?”

  昌云:“不用……你给我冲杯蜂蜜水,我醒醒。”

  “好。”

  应完,吉遥站起身。

  “汪!”

  突然!巨大,清晰的狗吠从背后突袭。吉遥身子刚转一半,被吓得浑身一抖,动作僵硬到差点没脊椎移位。回头一看,半人高的窗台正好够露出一颗狗头,吉遥抖着吓软的双腿,捂着颗噗噗嗵嗵没了正形的小心脏回头一看,某没心没肺的货正用它纯真清澈的双眼使劲往屋里看,咧开的嘴巴像在对你愉快微笑。

  差点灵魂出窍的吉遥顿时怒从中来:“你他妈是不是有病啊!狗东西!?”

  狗喘着气,莫名其妙的盯着她,不服气的唔鸣几声后,仰着脖子又叫一声,就跟在说:你才有病!似的。

  吉遥瞪着眼骂:“一大早就在这叫唤!你扰民了知不知道?!”

  “汪汪汪!”不知道!

  “嘿!你来劲是吧?”

  “汪!”是!

  “我把你炖了你信不信!”

  “汪汪!”不信!

  “你别以为你长得凶我就怕你!小爷我舞刀弄枪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呢,小样……”

  说完,还冲狗做一个李小龙专用抹鼻子的表情以表严肃和凶狠。

  狗斜她一眼:你个憨皮!然后不屑的一哼,脖子一扭,拐着屁股回院子继续享受日光。

  吉遥目瞪口呆:“……狗东西。”又鄙视她!“看我哪天找机会不买个锅把你连耳朵带蹄子给炖了,要不是看你不会说话我才不让着你……”

  灿烂日光下,只见吉遥一边挥舞着秀气小拳头,一边逼逼叨叨的转身,日色须臾,眉眼愤恨间,只见床上的女人已经抱着被子笑得浑身发颤。

  吉遥的脸唰一下就红了:“笑什么笑!”她抓抓头发,鼻头皱起,奶凶奶凶的模样:“再笑把你也炖了!”

  昌云笑得说不出话:“跟狗也能较的起来劲……真是服了你!”

  吉遥嫉恶如仇的告状:“这家伙儿总吓我!就像跟我犯冲似的!”

  昌云抹抹眼角,眼泪差点笑出来:“它那是跟你闹着玩,球球很乖的。”

  “咦!可得了吧。”一想起昨晚它隔着马路和细雨紧紧盯住自己的冰冷眼神,吉遥仍然感觉身上鸡皮疙瘩直滚:“它为什么总跟着你?你养的?”

  经此一闹,昌云也不指望再睡,于是揉揉眼睛,坐起来:“不是,它是我捡的,回杭州前一直是我在养,现在给隔壁邻居了。”

  “那它昨晚不回家!”

  大半夜的还在外头晃荡吓人,吉遥现在更肯定它是故意的了!

  “我回来的时候它一般都跟我呆在一块儿,昨天可能是它跑出去玩回来晚了,正好碰上我回家,就跟我进来了。”

  “那你要是没回来呢,它就在外面睡?”

  “不会,人家会给它留门的。它会自己开关门,很聪明。”

  吉遥摸摸下巴,没啥好说的。

  昌云打个哈欠,就着光又伸个懒腰。语气懒懒的:“你想去哪儿玩?”

  吉遥耸耸肩:“我随意啊。”

  昌云想了想:“要不去看城墙?”

  “玄武湖边上的吗?”

  “嗯,知道的还挺细。”

  吉遥骄傲一笑:“那可不是,我是谁?我是中华地理小百科呢!”

  昌云哦一声,片刻,问:“昨晚百度了吧?”

  吉遥:“……”

  没贫几句,昌云起身撵人。没了吉遥的房间仿佛一片旷野。原地静默了会儿,昌云微微昂头看着窗外:碧蓝的天,金黄的光,绿油油的树,黝黑乌亮的院墙瓦片。平静似柔波涤荡着人心。

  室外忽然传进一声问询:“昌云,蜂蜜水是不是要用温水兑啊?”

  昌云仍然看着窗外,像什么都没听见。

  无数个梦里,她幻想过……在这座城市,这个房间,清晨光影如幻,她赖床,她早起,乖巧可爱的狗在院子里追赶蝴蝶。清风四处嬉闹,她沉溺在清晨的温柔纵容里,她笑了、她低头,她在耳边喊了声自己的名字。

  梦幻仿若胶片,被机器猫拎着壶浇上热水,各种情景无限生长和蔓延。

  有声音在近:“昌云?大哥?昌云小姐姐??”

  她这才转身,头脑昏胀,不一会儿,问话的人端着个透明的玻璃杯慢悠悠的走进门框,絮絮叨叨的话跟着她走进昌云的感官里:“我记得你以前跟我说蜂蜜要用温水兑的哦?是什么时候说的来着?我记得好像是你感冒了,我用热开水给你冲药,然后……”

  吉遥边搅拌着手中的蜂蜜和水,边抬起头,昌云沉静且温柔的站在一派明朗日光中,轻声接起她的话:“然后我问你是不是没兑凉水,拿蜂蜜给你举例,你跟我强词夺理,最后气场不行缴械投降——”

  气场不行?!

  吉遥红着脸大叫:“才没有我那是看你是个病人我让着你!谁气场不行啊!啊?我可是很牛逼的!”

  昌云勾唇一笑,顶着一头短发傲娇扭身,手上还不忘做个撩起我长发的动作,安静回怼:“事实胜于雄辩,不与傻子论短长。”说完转身,藏色银边的睡衣随风轻飘,显得人肢体潇洒仿若有道骨仙风。

  “——唰!”

  昌云两臂一收,两瓣窗帘合二为一。

  蓝光盈屋,光丝从微动的帘底往里探。

  昌云转过身,吉遥还站在门前,一副气呼呼的做作模样。她往衣柜走,嘴上提醒:“我要换衣服了。”

  所以您可以撤了。

  吉遥哼一声,反而倚在门上,表情不屑:“换啊……你自己不关门,哪有怪人看的道理?”

  昌云不废话,凉凉目光投过去:“确定不走?”

  吉遥:“我不——”

  昌云后退一步,干脆利落的撩衣服。

  “卧槽——你大爷!”吉遥眼瞳猝闪,臊得浑身火都烧起来,脚上踩了风火轮般迅速消失,几秒后还听她在客厅气急败坏的叫:“昌云!你个小贱人!”

  昌云:不自量力。

  衣服换到一半,想起昨晚没洗澡。昌云重新换上睡衣走出去,吉遥脸上红光未褪,扭头见她原封不动的又出来,差点没吓的含泪半步颠:“你你你可别那么变态我可没有看人更衣现场的癖好——”

  昌云差点没将白眼翻出天际:“我出来跟你说一声我要洗澡……你闲着没事找找攻略吧,除了城墙还想看看啥。”

  吉遥瞪大眼睛:“你在南京待这么久跟你出去玩我还得自己找攻略?!要你何用?”

  昌云礼貌一笑:“我没用,我的钱包可能很有用。”

  吉遥:“……”

  得,提钱我认怂。

  昌云洗澡很快,起码赶在吉遥觉得无聊前裹着满身热气走出了浴室。

  吉遥正坐在床上玩游戏,看她进来,扫一眼,低声提醒:“刚才有人给你打电话。”声音平静,但有棱有角,过于板正。

  昌云顿了顿,看她:“你接了?”

  “打了两三个,以为有急事。”

  “哦……谁啊?”

  吉遥低着头,薄薄的刘海挡在额前,模糊着她的表情。片刻,手上游戏的动作停了,她抬起头,对昌云说:“张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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