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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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钰打着细细的呼, 睡得正香。

舒无畏叹一口气:“一开始明明是你把我拖上了床,后来却委委屈屈好像是我强睡了你……”

他轻轻抚摩着他净瓷一般的脸:“你清醒的时候, 是真不愿见我?”

温钰却开始低低梦呓:“长蹊……”

这呓语让舒无畏有些心酸,他把他贴自己更紧一点,让他枕自己胳膊上, 低声问:“你总是叫他……你知不知他用你名义派人杀我,可真让我伤透了心?若不是这样我也不会一时冲动——”

说到这里舒无畏停住了, 他破城逼宫可不全都是一时冲动。笑话,他被人下诏狱、刀已架在脖子上, 不反杀难道等着死吗?

“好吧我们不说什么冲动不冲动。”舒无畏轻声纠正自己:“你能也叫一叫我么?”

一瞬间他的委屈期盼的神情如同少年。温钰抽抽鼻子,又乖又美地继续呓语:“……你个沙雕玩意……”

舒无畏眼前一黑, 真真再次确定了米虫哪怕昏睡中也有气死他的功力。

次日舒无畏在黎明时分返回主城, 不多时召良医的榜文就发了下去。榜文上把天子病症细说一遍,称道在天下广寻精通术法的异人,若有能缓解天子的皆有重赏, 哪怕重犯也可免罪——重犯免罪一条的语气写的颇为咬牙切齿;让围观者都怀疑武摄政王这是意有所指。而求医榜发下去三天后,那个武摄政王希望看到的人也终于把榜文摆在了面前。

“你看。”

贺兰磬笑吟吟地,把那盖了京兆尹大印的榜文在一人脸前晃荡。

“这榜文上写着要寻的分明是你, 就差没有指名道姓地要你出去。”

而那人忙不迭地把榜文一把抢过去, 胆战心惊地把上面字挨个读了一遍:“他, 他究竟是怎么样了?”

这人赫然就是百里长蹊。

舒无畏封王后把原国师全天下的通缉, 没想到百里长蹊不但依旧留在京城,还藏的还是颖都最为热闹最为鱼龙混杂的永兴坊。

贺兰磬像是早知他今日的厄运,在永兴坊最红的歌楼附近提前买下一套玲珑院落, 在国师府动乱的当夜就把百里长蹊接到了这里。朝廷搜捕国师的人往来好几拨,都像是看不见似的把这小院漏过去了——院外无疑是设置了障眼迷魂的结阵,百里长蹊在此处藏得越久,就越觉得这少年的本事远在自己之上。

“这上面说得很清楚。”贺兰磬冲那榜文扬了扬下巴:“他病了,舒无畏把他的病况公之天下,其实就是为了告诉你。”

他慢条斯理调一壶茶,将好几种花朵冲入壶中,用煮沸的泉水一泡,几只透明的蝴蝶就从壶中飞了出来。

贺兰磬用手去接那些蝶,托着把它们举到百里长蹊面前,微微笑道:“国师请吧。国师?”

他叫了好几声,百里长蹊仿佛才从怔忪中惊醒过来。他默默接过那些蝶托近唇边。在接触唇的瞬间,蝴蝶重又化为水流涌进嘴里。

就这样把一杯茶都喝尽了,百里长蹊大袖一拂就要走出庭院,贺兰磬早到他面前双臂一拦。

“百里国师,你去哪里?”

“进宫。”百里长蹊皱着眉:“见陛下。”

贺兰磬轻快地笑了。庭院中的碧草茵茵,午后阳光从琉璃瓦的亮顶下来,洒一地蜜似的暖色。

“进宫,见陛下?”这少年轻轻重复:“百里国师,你是真的信了这榜文?这榜上是盖了京兆尹的大印不假,可即便是京兆尹,也管不住摄政王呀。”

这是实话,百里长蹊一下握紧了拳。这些日子以来帝都剧变,舒无畏攻破离宫后逼弟子封自己为武摄政王,之后与梁王文武分立,这些国师都是知道的。

虽然逃出国师府,但百里长蹊的党羽仍在,朝中大臣也并非真服所谓的武摄政王,朝中信息总能传到国师耳中;有时贺兰磬会当玩笑似的与他说一些出自文摄政王的政令,百里长蹊一眼就看出这不可能是梁王之意。

——梁王一定后悔死了。

贺兰磬与他说这些时常悠闲地泡茶,数不清的蝴蝶飞鸟从茶盏中飞出来。

——梁王本想借力夺桐州的兵权,没想到破军脱困后却反过来对他辖制。

青叶在汤中沉浮翻卷,那些蝴蝶飞鸟带碧盈盈的水色。百里长蹊接过蝴蝶饮一口,问。

——贺兰,其实你早知道舒无畏的军队藏在关外对吧?

贺兰磬轻笑调茶,不置可否。百里长蹊有些愠恼。

——你明知舒无畏藏军关外,却不告知我?

贺兰磬这才缓缓放下茶壶茶杯,对他说着。

——国师呀,你既已连西境的大门都打开了;再坐看打开一道颖都的城门,又有什么妨碍呢?破军已经划过天宇,星轨已经转动,一切都按神制定的方向而去。

这话让百里长蹊不由焦躁。他脱口而出。

——可是,神对所我许诺的,到现在还没有应验!

对此贺兰磬摇了摇头,微微一笑。

——再耐心些,百里国师。神对世人从不食言。

于是百里长蹊自逃出国师府后一直困守永兴坊。他无法插手宫中事务,无法左右朝中政令,当然更无法见到温钰。他在等待的过程中越来越焦躁,直到今天看到舒无畏大张旗鼓招募医者的榜文,他才再也坐不住了。

“你是相信舒无畏会遵守这榜文上的承诺,在你现身后真放过你?”贺兰磬继续说。

百里长蹊当然不信。他懊恼地抬头,横贺兰磬一眼:“那你说眼下该如何?我无法回宫,宫中人对陛下情形并不知晓。陛下的身体在如今已现衰竭之势,若再拖延下去如何了得?”

他已筹划着铤而走险,拼着被舒无畏也下诏狱的可能也要回宫一趟。

贺兰磬早看出他的心思,对他微微一笑说道:“你若被擒,不但你前功尽弃,我所谋的事也完了——不急,不急,我替你去治皇帝。”

于是舒无畏见到了意料之外的人。当侍从把揭榜人引进来时,武摄政王不由愕然:“是你?”

舒无畏昭告天下确实是为寻百里长蹊,既然温钰心心念念梦中都想见他,那就让温钰见到他好了。桐州军把颖都尽在掌握,舒无畏对此也不在意。可没想到来应诏的却是和他做了两辈子对的贺兰磬。

贺兰磬笑容可掬:“正是在下。”

上下打量了他几眼,舒无畏哼一声:“你倒大胆。不怕我把你拿了。”

贺兰磬乌亮的眸中满是狡黠,颔首微笑道:“我信王必不会失信于天下。”

他如此坦然,舒无畏一时倒不好下黑手了,只得冷笑:“既如此,贺兰公子请吧。”

他们一前一后地穿过水榭来到月下轩。温钰静静的躺在轩里。贺兰磬那他身旁坐下,挽过他腕子略一诊探,转头向舒无畏笑道。

“看来这些日子,王到月下轩来得很勤。”他将温钰的手放回去:“日夜往来不易,王辛苦了。”

舒无畏神色一动:“你能探得出来?”

贺兰磬轻笑:“若王不来,陛下的景况会比现在还要糟糕得多。”

接着他叹一口气:“但王所行的,都是治标不治本。”

还要更糟糕么?舒无畏转头看温钰的样子。他无知无觉地躺着,解开的发散在枕上。阳光从窗子照进来,他苍白的脸像是要融化在光里。

这副景象让舒无畏心中钝钝地疼。贺兰磬说的没错,温钰确实更衰弱了。他越来越频繁地犯病,每次犯病都唯有舒无畏才能缓解,但也仅仅是缓解而已。他忽然想起百里长蹊说的“陛下怕是不能好了”,隐隐察觉或许贺兰磬也与百里长蹊说过什么。

“那要如何才能治本?”他问。

“听从神谕。”贺兰磬躬身回答。

“神谕?”舒无畏回转过身子,似笑非笑地朝他再问:“是白衣社所奉的神吗?”

贺兰磬心中诧异,不知这位新王如何就得知了自己身份,白衣社这个组织至今在世上还是隐匿着消息行踪的。

但舒无畏既一语揭穿了,他也就迎着他逼问的目光平静说道。

“是。”

“很好,那现在就是白衣社的人到本王面前,要求本王听从神谕。”

舒无畏睥睨着坐下,令侍者给贺兰磬也搬过座位来:“那就请神使先为本王展示神迹吧。”

在重生前的一世,白衣社游走诸侯、以神使自居,很是搅起了不少波澜。舒无畏不知这组织搅动天下的目的是什么,但他知这组织的人在游说诸侯大臣前都要先展示所谓神迹的。

——无非是幻术。

前一世他不屑地这么对麾下说,这一世他依旧这么想。他在心中鄙夷百里长蹊居然受一帮子方士蛊惑,而贺兰磬显然也觉察到了他的念头。

“神力无穷。”他恭敬地说:“我所能做的也只是略微展现神的荣光。”

“但王既已说了,我也姑且请出神的荣光降临世上,这也就是我此来的目的了——请王派人端上热水,带陛下进入水中。”

舒无畏:“……这得需要多少水?”

贺兰磬微笑:“只需一杯。”

于是舒无畏果真让人端上一杯。贺兰磬将水呈一线在屋中洒一个圈,接着从袖中滑出一粒珠子交予舒无畏,徐徐后退:“王扶起陛下后捏碎此珠,便可看到神迹。”

珠子很软,像一层胶皮裹着露水。舒无畏扶起温钰后捏碎它,月下轩中的景象忽然变了。

水色从贺兰磬洒的圈中漾出来,霎那间充满整个房间。眼前突然出现一道水幕,它朝舒无畏席卷而来,舒无畏只觉身上一轻,便拥着温钰——

——坠入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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