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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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乾顺德九年秋, 年轻的皇帝御驾亲征,离开帝都颖都城, 一路西行、前往桐州。

彼时梁国的烽火未息,宁国与之尚在胶着。天子的大军避让两国,途径永、淮、青邑诸国, 一路没有休息,唯在青邑国的绿柳城略有停留。在绿柳城中, 天子让信使把宋澧家书送往绿柳山庄,却被告知庄主夫妇依旧未归。

“未归?”

温钰听了使者回禀非常无奈, 转头与青鸾议论:“若朕没有记错,舒无畏在春季时即已开始寻访宋庄主, 可如今入秋了还称未归, 谁家陪夫人回乡省亲要省一年?看来世子是枉费一番苦心了。”

“陛下,宋夫人家乡的时间与大乾不同,似乎她家乡的一日, 等于大乾的一年。因此他二人不见得是刻意躲避,尤其是还有世子的信……”青鸾忐忑不安地说服着自己:“宋沅不会对阿澧的嘱托坐视不管,小九也不会。”

可不论这其中的原因是什么, 大军却是不能再等了。天子下令两日开拔, 翻过越人聚居的惊鸿岭后, 就进入都护府所管辖的桐州地界。

在颖都时, 温钰多次听舒无畏谈起桐州,后来亦听红鸩与青鸾谈过。在他们的口中,桐州常年温热, 四季花果不息,可当他们翻过惊鸿岭后,眼前却纷纷下起了雪;而即便是在更偏北的颖都,这个时节也不过是下霜呢。

——这是天道变了呀。

随军的巫者这么说,西征的士兵都很忧虑。大军也开始遇到越来越多的流民,他们从关外来,嚎哭着述说桐州大门一度失陷的惨状。

“那些活鬼是从天上来的,刀枪不入,唯一怕的就是阳光。”

他们七嘴八舌地告诉巫者。

“戎羌人从关外来,夜间时与活鬼向关内突八尺,白昼时活鬼不能出来,桐州军的儿郎就向外突一丈。可没奈何那些活鬼无法杀死,桐州军士伤亡惨重、渐渐的无法抵挡。”

巫者围着的年轻人听他们这么说,随手便画出一幅画来。

“你们所见活鬼,可是这么个模样的?”

画上所现的是玄甲黑马的武士,兜盔将头颅罩住,不能看清他们脸面,而或许他们其实是没有脸面的。浓重的墨气在上炕他们身畔马旁萦绕,即便在画上也有阴森之感。

流民看了便张口结舌,指着那画哆嗦。

“对对对,就是这样的活鬼。大人如何知道?”

他们自然不知道画画的人便是当今的天子,他画的是十年前所见。

温钰没有回答,只黯然挥退他们。倒是随军的老太史待众人退下后问。

“陛下将邪物画如此神似,可是曾亲眼见过?”

“是,朕曾亲眼。”温钰苦笑:“但朕当时所见不过几个,没有这样铺天盖地、生生不绝的。”

他长长叹息:“老师,我对它们无能为力。”

“既无能为力,为何要来?”太史沉静地说。

皇帝静静回答:“虽无能为力,也要一试。”

说出这句话后,温钰的心忽莫名的平静下来。他在营中长久地沉默,帐中轻烟袅袅。不知过去多久,老太史才缓缓回答。

“陛下已来,陛下且试。解铃还须系铃人。臣望陛下,切勿胆怯。”

说完他行礼作别,雪白的身影离帐而去。温钰独自在帐中对闪亮的星冕,月亮的影子渐渐上来。

“怯么?”他忽然不屑地一笑:“老子还从没有怯过。”

温钰转过了他的星冕。这是他从颖都带来的,他在召集天下诸侯到帝都春狩时在上清台转动过它,随之遇着了舒无畏。后来在舒无畏攻破颖都的当夜,他在昏迷中透过转动的星冕,也遥望预知了发生在城中的事件。

如今是夜晚,流民们所说的黑武士出没的时刻。温钰第一次调动起自己在凌烟阁体会到的力量。

星冕啷啷转动。温钰轻声唤道。

“嗨,舒无畏。”

与此同时,数百里之外的桐州。

茫茫旷野笼罩霜雪。星月如刀,马匹不安地喷着鼻息,呼出一团团白气。这是桐州罕有的冷秋,即便是最年长的老者,也不记得居然在这时节就下起了雪。桐州军士严阵以待,巨大的盾牌竖在他们马前。

这些盾很厚重,看着不下百斤,盾上铸有都护府的铁浮屠——这是桐州军的重装骑队“镇岳”,为首的将领黑衣玄甲,横枪端坐在马背上。

一个军将过来禀告:“都护将军,已安排妥当。”

舒无畏从面甲后嗯的一声,军将归队一声令下,燃油倒进壕沟,一支火把掷下,熊熊烈火顿时烧了起来。

火光映红天宇,也照亮了荒野地平线上缓缓走来的人。他们行进的姿势很怪,僵硬沉重,仿佛梦游似的;而在背后驱赶他们的黑武士,也如同放牧羊群的狼。那些武士周身挟带浓雾,随着他们步伐,细小冰晶从马蹄抖落,让人几乎要疑心这漫天的冰雪正是由他们带来的。

看到他们时,桐州军一阵骚动。这无法杀死、夜夜前来的敌人是他们过去未见的,那从遥远时空带来的浓浓死气让人心生恐惧。其实即便在桐州军的将领内部,也对与黑武士的抗争心存疑虑。

——这样杀不死的怪物,不是人力所能抵挡的。

将领甲说。将领乙也立即搭腔。

——对的。不如我们上报朝廷调来神殿的巫者,否则我等凡人,对怪力乱神岂能应付?

对此都护将军只淡淡道。

——颖都的巫者也对此无能为力,若是桐州的防线一破,那些邪祟进入大乾腹地,死的可就不仅仅是桐州一州的百姓而已。

——那……

都护将军斩钉截铁。

——一定要把它们拒之门外!

拒之门外以后呢?舒无畏告诉麾下擒贼擒王,这些邪祟来自过去,其背后有一扇门,只要把那扇门关上了,黑武士们就立即消失。他说的不算假话,因为十年前的颖都,他朝云层中射·出一箭后,城中的黑武士就消失了。可十年后的今天,他有可能关闭云中的门吗?

舒无畏不由捏捏挂在颈下的那枚箭头。

勉强一试!

都护将军一声长喝,率先向前冲去。镇岳随之移动,隆隆马蹄声中,军士们咆哮着向来敌碾压。走在前面的戎羌人被撞飞,紧接着厚盾荡开,盾后伸出捆扎火把的长枪,一下扎进黑武士的兜盔里。

滋!

冰冷寒气冒出,火把熄灭,黑武士的铠甲也顿时委顿下来。支撑起铠甲的东西随寒气而去,要到明夜才会重返。另有源源不断的火把从壕沟中送来,替换已熄灭的那些。

这是桐州军士能阻挡黑武士的极限了,也是他们历经无数牺牲才摸索出来的。有黑武士在火把下化作寒烟,但更多的桐州士兵倒在黑武士阵前。

同袍的伤亡让舒无畏悲愤,而更让他愤怒的是他没在天上找到云中的门。镇岳重骑勉强抵御潮水般的冲击,移动的城已经动摇。

耳边一声惨呼,一名重骑兵被冷箭射穿咽喉,从马上扑的倒了。就近的舒无畏立即抢过他的盾牌,堵住镇岳的缺口。他不知道的是在远处,黑武士的首领早已注意到自己了。

黑武士首领远远引弓,只一箭就射穿了桐州都护手持的重盾。铸有铁浮屠的盾面上弥漫冰纹,接着喀地碎了。舒无畏甩手丢弃了它,以长·枪拨挡迎面而来的另一支。

这不是普通的箭矢。它有备而来,射·出它的人必然也是经过好一番谋划的。枪无法拨开,它如触碰火焰的软蜡一般融化了,舒无畏想起了十年前在颖都被给武士捏断的枪。

已避无可避!

直至一道青光将箭旋斩而断。

刀光如刃。舒无畏和黑武士首领一齐转头,看向释放出青光的人。

白衣的青年遥遥立在山崖,目光平静,面貌清朗。舒无畏看到他便是浑身一震。

“陛下?”

这是死魄,还是生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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