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 叛变(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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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再过一个月,开了春,就是祈小三的婚期了。新娘子是西河村老张家的,祈小三自小玩熟,模样儿周正,温柔细致,远近出了名的好脾气人,好人家的女儿,若不是祈张两家世代交好,还远轮不到他祈小三流口水的呢,睡觉都呢喃着张家闺女的名字,哈喇子流了半边席子。

  梦里头,张家的闺女正羞涩的对着他笑,笑……

  “小三,小三,起来,快起来!”祈老婆子大着劲晃了晃小三的胳膊,这小子,睡觉一向是雷打都不醒,翻个身,继续梦张家的闺女去了!祈老婆子心疼儿子,屏着息,外面悉悉唰唰的,也不知哪来的军汉,打着火把从门前走过,一个紧着一个,踩着积雪,往太守府那边开去,不时的几声铿铿声传来。

  “老婆子,不对劲,好像,不是我们并州的人。”祈老头从门缝里退了回来,自顾自的跟老婆子商量道,其实祈老婆子一辈子都没出过雁门城,哪里懂得不是并州人,会是哪的人。

  老人家没那么多觉,外嚷了半天,早把老两口惊醒了,初时只当谁家杀猪呢,后来却越来越觉得不对劲,这大半夜的,哪那么多猪杀?披衣起来一看,却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那“杀猪”声,也便就这么静了下去了。

  “那,是哪的人?这么多人,天这冷的,就不怕冻坏了?”祈老婆子吓了一跳,压低了声音,小心的问道,倒是替外面的那般娃子们担心了起来。唉,从来一听到打仗的消息,老婆子就是心惊肉跳的,小的时候,那得担心爹爹和哥哥这一去能不能再回来,年轻的时候,就怕现在的老头子什么时候跟别人家的一样,连根骨头都捡不着,总算守着老头子一世平安,打了几十年仗,头皮都没磕破一块,左右哪个不羡自己有福的?可临老了,就那几年闹黄巾的时候,老大却就没了……

  祈老头可没功夫理会老婆子的神神思思的,眼睛往里头一瞥,小三断断续续的呼噜声有节奏的响着,老头子登时怒了:“咋还不把小三叫起来!”

  “他,他困哩。”老婆子呐呐的应了声,还待再问一下外面那是哪的人,祈老头却大踏步往屋走去,急的也忙跟着进来。

  谁的人老婆子不管,只要别打仗就要。唉,并州这地方,其实哪年不打仗呢?也亏了自刘使君大人来了并州之后,让往日那些凶残的盗匪们一个个都做了良民,这两年多了,总算没人再征老头子出去打仗了。塞外的胡人倒是听说来了几次,可没挨到边关,又都给挡了回去,还听说,上个月关二将军在那边把乌桓人一顿杀的,光收了那些头颅一个挨一个的,垒得老高,吓!

  老婆子满脸担忧的,只是不敢惊着老头,心里拜着神,千万别打仗了……

  屋里黑,灯都不敢掌,可自家里,老人家走了几十年,闭着眼都不怕摔了。

  那里头,祈小三正嘿嘿傻笑着,一步一步的,挨到张家闺女身边,突然间,张家闺女却像变了个人似的,母老虎一只,张牙舞爪的,一把揪着小三的耳朵……

  “疼!唔——”

  祈小三梦里叫了一声,扯着喉咙差点吼了起来,嘴巴却给堵住了,眼睛腾的睁了开来,却正对着一双严厉的眼睛,登时哗的惊出一身冷汗来。

  “死小子!”祈老头愤愤的骂了声,摁着小三头往被裘上重重的压下去,再用力的按了两按,眼睛睁得滚圆滚圆的,花白胡子翘得老高,沾满了哈喇子的那一只手厌恶的在自己衣服上蹭了蹭。

  “爹,大半夜的,您老咋了?”祈小三慌忙抹了抹嘴巴,讨好的向老头子笑道。

  “少啰嗦,穿上衣服,起来!”祈老头打了半辈子仗,最大的骄傲就是前后拧回了十几颗胡人的头颅,自己却连皮都没给磕破一块,说话一向就是冲,别说在家里,就是太守温愈,那还得管祈老头哈哈大笑着一声“老哥”。

  “咋了?”祈小三不敢怠慢,摸索着衣服,胡乱的套上,眼睛还有些酸涩,这才发现祈老婆子也在旁边,求助的拿眼睛看着自己老娘。

  “外面来了一伙人,你爹说,不是咱们并州的兵……”祈老婆子唠唠叨叨的,压低的声音蚊子叫一般,就生怕惊着外面那些人一般。

  “啥?不是我们并州的兵?”祈小三一惊,差点蹦了起来,下意识的捂着自己的嘴巴,一下子睡意全无。祈老头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也不说话,大踏步走了出去。

  祈老婆子担忧的帮小三抬兜好衣服:“三儿啊,你得小心着点,你爹……”

  “娘,没事的,我就看看。”祈小三随口应了声,匆匆穿上靴子,三步并两步,跑了出来了,果然门外火光闪闪,一拔一拔的,尽是横刀长枪的军汉,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这些兵,果然不是并州的!

  “爹,这是哪的人?”老头子打了几十年仗,见多识广,不过眼下汉军都是一样黑甲黑袍一个样,却哪有多少分别的,最多也不过并州的兵袍甲齐整一些,这大冷天里,手掌里都要缠着布条的罢。

  老头子沉吟了半响:“冀州的人,袁绍的!”

  “袁绍?他来干什么?”祈小三有些不明白,那袁绍跑到并州来做什么,难道是刘使君大人请他来的?这么大半夜的,又下着大雪,却是不像的。

  “干什么?有人出卖了使君大人!”老头子冷哼一声,拧着小三的脖子提了起来,“你去,去你赵叔家问问,是怎么一回事儿!”

  老赵家的儿子,在太守府里当差,还是仗祈老头的面子,人也上进,是温太守跟前说得上话的。

  “出、出卖?”祈小三大惊失色,“是府君大人干的?”额上冷汗唰的滑了下来。

  祈老头挥起蒲扇般的大掌,恨不得给这不警醒的小子一巴掌,却又怕惊着外面兵,无奈恨恨的瞪了他一眼:“快去!”

  “老头子,你要干啥?”祈老婆跟了出来,一听祈老头这话,却是给吓坏了,死死的揪着小三的胳膊,使劲的摇着头:“不去,小三不去……”

  “你这死老婆子,男人干事,哪那么多废话!”祈老头给冒犯了尊严,虎着脸低骂道,走过来抓着祈老婆子瘦瘪的胳膊,就要把她拽开。

  哪想一向老实听话的老婆子这会却是硬气得很,死死的拽着小三的胳膊,就是不松手:“老头子,你疯了,你,你就剩这个儿子了!”

  祈老婆子这一声,可够不小的。

  “你,你瞎嚷啥!”祈老头给吓了一跳,大巴掌挥到半空,作势要打下去。

  “别、别,爹!”祈小三慌忙拦了过来,回头忙劝着祈老婆子,“娘,你就放心吧,没事的,没事,我去去就回来!”

  “不去,不去!”祈老婆子这回却固执得很,使劲的摇着头,“小三不去,我的三儿不去!”

  “死老婆子,你松不松手!”祈老头大怒,提着老婆子的腰拎了起来,就像他年轻时那样拎着,使劲的往后一拽,“撒手!”

  “不去,三儿不去!”祈老婆子咬着牙,死不撒手,嘴里白白的嘟嚷着,浑浊的两只眼睛,透着一股执着,一股从未有过的执着。

  “爹,爹!”祈小三怕伤着娘,紧紧护着祈老婆子,低声哀求道:“爹,放了娘,放了娘!”

  “反了你们!”祈老头半抱着老婆子瘦小的身子,高举的一只手却怎么也落不下来,就这么拎着祈老婆子,又怕伤了她,又不甘就这么让了她,无奈朝儿子催道:“小三,别理你娘,快去!”

  “娘,你先放我下来,我去一下就回来,娘?”祈小三几乎跪了下来,看着老娘使着劲的摇着头,说不出的着急,使手过来就掰起祈老婆子的手指来,惹爹生起气来,可不是闹着玩的。

  “不,不去,你阿哥,也说他去去就回来,可他去了就不回来了……”祈老婆子浑浊的双眼里突然回着一丝清明,嘤嘤的哭了起来,使劲的摇着头:“不去,三儿,三儿不去,不去……”

  祈小三一怔,手指头突然间却似着沉过千钧,祈老头阴沉的脸猛的一僵,“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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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血染的一片,漱漱的白雪,却极快的掩住了一切。

  一拔拔趾高气扬的冀州开来,接收了马邑城的城门,大营,太守府。

  高览与胡劲并排而立,飘雪积了一身,两个心思各异的人,却没那功夫拍掉。身后,高览的部曲满是惊悸之色,纵是寻***,便也知道,刘使君大人和袁绍不合,冀州和并州迟早是要打一场的。可是他们却没有想到,自己竟做了开门请降的人,而带他们投降的,就是他们的将军!

  袁绍在文武诸将簇拥下,高头大马过来。

  “罪将高览(胡劲),拜见车骑将军!”高览领着众人,慌忙拜倒,这夜黑大雪,却不想袁绍竟会亲自过来。一想到自己若是有个失手,高览两人不由的汗流浃背,愧惶不已。

  “公延(高览字)是有功之人,快快请来!”袁绍一顿,翻身下马,亲自上来将高览扶了起来,亲手为他除去重甲上积雪,朗声大笑道:“孤久闻公延威名,竟是今日才得一见,果然是英雄非凡,哈哈!”

  “明公谬赞了,罪将愧不敢当。”高览双目通红,大是感动,久闻袁绍礼贤下士,今日一见,果然不虚,心中少有几许的忐忑,便即抛到了九霄云外。

  “呵呵,公延,今日与主公相见,何太生分也?”许攸嘿嘿一笑,略带着不满提醒道。

  高览恍然大悟,慌忙拜倒:“高览拜见主公!”

  “哈哈哈!”袁绍大喜,拈须长笑,“公延快快起来,天寒地冻,小心伤了脚,可便损我一员大将了!”

  “主公垂爱,高览虽肝脑涂地,不足以主公之万一!”高览眼圈一红,热泪哗啦啦的滚了下来,重重的以额触地,“呯呯”三响。

  “嗯。”袁绍大是满意,满目推笑,将高览扶了起来,“我得公延,并州指日可定矣!”

  一旁胡劲眼看袁绍握着高览的手,好不亲热,不由的大是羡慕,紧趋两步,在袁绍面前双膝跪地:“末将胡劲,拜见主公!”

  “嗯?”袁绍却脸色一变,微微沉了下来,缓缓的放开高览的手,“你就是胡劲?”

  “是,正是末将!”胡劲一听袁绍的声音有些不对,眼角偷偷一抬,却见袁绍已然收起了笑容,心下一突,只不知自己哪里做错了,额上热汗哗哗的滚了出来,赶忙低下头来,再不敢发一声。

  “你跟着温公,多少年了?”袁绍微微沉吟,道。

  “十、十五,六年……”胡劲战战兢兢,满面惊惶,身子抖成了筛糠,滚淌的热汗将地上的积雪融了好大一个洞。

  “十五六年,温公待你不薄吧?”袁绍轻叹一声,负手背立,幽眸漠然望着血腥仍未散尽的太守,说不出的感慨。

  “末将,末将……”胡劲不傻,这会哪还敢再妄想什么功劳的,磕头如捣蒜,结结巴巴的就是说不上一句话来。

  “这等不忠不义之人,要你何用?拉下去,砍了,厚葬!”袁绍看也不看脚底下的胡劲一眼,冷冷的道。左右闪过两个刀斧手,架起瘫成烂泥的胡劲,不由分说往他嘴里塞了一块破布,便即往外拖。

  虽则鄙夷胡劲为人,却不意会有如此惊变,高览面如白纸,背脊发冷,惊惶不忆,双手垂立,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呵呵,公延是旧人,主公不过是让你暂事刘备罢了,自与这等负主无义之人不同,公延不必放在心上。”许攸看着高览如此模样,轻笑着安慰他道。其实早在刘备主政中山的时候,高览其实对出身寒微、几年前还是泥腿子一个的刘备很看不上眼的,而在刘封袭杀张纯之前,高览论军职更是在刘备之上,只因刘封的一时侥幸,却叫自己屈身于刘备这个的泥腿子之下,高览心内却是不服气得很。而那个时候,恰好刘封为了甄萦一时义愤杀了一个袁家的人,结怨了袁家,袁绍查问此事,便已使人与他有了接触,说高览是袁绍的旧人,倒也不是虚妄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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