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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回 焚身火(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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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尽染续道:“那二哥为人城府甚深,他拿了金人的金银珠宝之后,数年间面上始终不动声色,暗地里却在加紧筹划,以便金人攻城之时作为内应,立下奇功,好取那无尽的荣华富贵。可怜大哥和三弟,始终被他蒙在了鼓里,竟是毫不知情。”

白衣雪右手在木床上重重一拍,恨声道:“这个奸贼!”心中原先对三位武林前辈,皆是无比敬仰,到了此时,对这位暗通金人的卖国贼,化作满腔的忿嫉。

百里尽染道:“不错,这个奸贼为了内应金人,卖主求荣可谓处心积虑。靖康二年的元月,金人已经兵临汴京城下,这个奸贼在家中备下酒席,将大哥和三弟邀请过来,说是国难当头,城破在即,自己早已将个人生死置之度外,只是想到兄弟三人从此出生入死,不知是否还能相见,心中悲郁难抑,这顿酒,就当是三兄弟喝的诀别之酒。”

白衣雪隐隐感到一丝不安,问道:“此贼如此心怀叵测,想必是一场鸿门宴?”

百里尽染道:“正是,但大哥和三弟与他相互投契,平日里十分交好,哪能想到奸贼竟是设下了鸿门宴?奸贼除了武艺精湛之外,更是精于药术,酒中被他下了独门的‘烟柳软风散’,而他自己则提前服用了解药。”

白衣雪心中“咯噔”一响,说道:“烟柳软风散?是不是一种很……很厉害的毒药?”想到沈泠衫备受唐门佛头青的荼毒,险些丢了性命,如今她虽已转危为安,听了有人下毒,仍是心有余悸。

百里尽染点了点头,道:“那奸贼是施毒的个中高手,且为人十分谨慎,他担心倘若在酒中下了剧毒,以大哥和三弟的武学造诣,恐怕入口即有察觉,因此他才下的这种无色无味的烟柳软风散。此毒虽不使人害命,但服用之后,任你天大的本事,也是骨软筋酥,只剩束手就擒的份。”

白衣雪切齿道:“好一个奸贼!”

百里尽染道:“席间大哥和三弟全无戒备,想到兄弟三人行将生离死别,心情抑郁之下,自是酒来便一饮而尽,不知不觉都已微醺。二人皆是已臻武学中的绝诣,烟柳软风散的毒素,随着血液的流动,很快遍布周身,等到药性刚一发作,他们顿时心知有异,然而即便如此,二人怎么也没有想到,要害自己的,竟是眼前这位相交多年、情同手足的‘好兄弟’!”

白衣雪惊道:“那可如何是好?”

百里尽染道:“奸贼心思异常缜密,他鉴貌辨色,已知大哥和三弟均已毒发,但二人身怀绝技,担心他们尚有余力,不敢轻易动手。奸贼又心生一计,他站起身来,摇摇晃晃要向二人敬酒,却装作身已中毒,脚下轻浮,一下子摔倒在地,半天难以起身。

这一下彻底瞒过了大哥和三弟。大哥见状大惊失色,低声对他说道:‘二弟,你这酒中是谁作了手脚?’

那奸贼也露出惊惧之色,说道:‘我也不知,我……全身酸软,竟是没有半点力气站起身来。’

大哥被唬得面如土色,说道:‘不好,定然是你身边之人在酒中下了毒,要害我们兄弟性命。’

那奸贼讶异道:‘是谁?为何要害我们兄弟?’

三弟中毒之后,也是心惊不已,他强作镇定心神,说道:‘二哥,你仔细想一想,最近你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

那奸贼略一思索,说道:‘是了!前些日子我府中有一小厮,因为手脚不干净,被我痛打了一顿,逐出府去,会不会是他心怀怨恨,在酒中悄悄作了手脚?’大哥和三弟听了,不免信以为真。”

白衣雪听得毛骨悚然,脊背感到一片冰凉,问道:“此贼果是奸诈无比,后来又怎样了?”

百里尽染道:“大哥低声问道:‘二弟,你可知他下的是什么毒药?眼下我们该如何是好?’

那奸贼沉吟道:‘我此刻全身麻软,真气竟是一点也提不起来,不知他在酒中下的什么毒药,如此厉害。大哥、三弟,你们呢?’大哥和三弟面色凝重,皆是微微点了点头。

三弟脸色惨然,轻声叹道:‘此刻那厮倘若闯将进来,我们兄弟三人,只能听天由命了。好在……好在大伙儿能够死在一处。’

那奸贼低声道:‘那厮此刻定是躲在暗处窥探虚实,我们只装作不知,继续饮酒便是。大哥,你内力最为深厚,你运一运真气,瞧瞧能否提得起来?’

大哥道:‘嗯,我且再试一试。’他潜心默念,意欲提起一口真气,哪知自己体内空空荡荡,往日充沛的真气,竟是涓滴不剩,不由地心惊不已,不知是何种毒药,厉害如斯,只得苦笑着微微摇了摇头。”

白衣雪寻思:“那位大哥是前辈高人,内功造诣定然深厚无比,中了这种烟柳软风散之后,竟也无可奈何,看来此毒的功效,绝不在唐门之下。”

百里尽染续道:“那奸贼计谋得逞,听了不由心中一阵窃喜。三弟为人十分机警,那奸贼听了大哥的话后,眼神之中闪过一丝欣喜之色,虽是转瞬即逝,又恢复一副愁苦的神情,却也被他瞧在了眼里,不免疑心大起:‘二哥为何不忧反喜?难道其中竟然有诈?’又想:‘二哥府中的一名小厮,谅来机智、武艺都很泛泛,如何能够瞒过二哥的眼睛,又如何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回到了二哥的府中,在酒里偷偷地下毒?’

但三人数十年来极为投契,情逾骨肉,他心中既不敢相信,更是不愿相信,向自己和大哥下毒手的,就是眼前这位二哥。三弟不露辞色,略一思忖,假意说道:‘那厮对我们三人颇为忌惮,一时谅他也不敢轻易进来行凶,况且我此刻默运玄功,已然恢复了八成的气力,自也不惧。’

那奸贼素知三弟身怀奇技,能在如此短的功夫里,便化解了体内的烟柳软风散之毒,也未可知,听他这么一说,眼中不免露出一丝慌乱,强笑道:‘三弟能抵此毒,真好本事!’

三弟将他的神色尽皆瞧在眼底,又听他慌张之下说话中气充沛,全然不似中毒的迹象,心中更是疑窦丛生,将脸一沉,说道:‘好啊,二哥,原来你早已知晓酒中有毒!’

那奸贼一惊,道:‘三弟莫要乱说,我……我如何知晓?’

三弟冷冷地道:‘这酒中之毒,难道不是二哥的独门烟柳软风散么?二哥,你看你做的好事!’

那奸贼被三弟一语道破,更加慌乱,颤声说道:‘三弟,你……你开什么玩笑?’左手一探,已将一把梅花针悄悄攥在手中。”

白衣雪心知其时形势已是凶险至极,只觉自己的后背和手心,也都汗津津的,说道:“这位三弟当真是机智过人。”

百里尽染微微点了点头,说道:“正是。到了此时,大哥也已察觉到事有蹊跷,他双目如电,盯视着那奸贼,森然道:‘二弟,果真是你?’

那奸贼一者做贼心虚,二者平素对这位大哥本就十分敬畏,此刻被他盯视之下,只觉心底发毛。他眼见情势不对,一跃而起,率先发难,将手中的一大把梅花针向大哥、三弟洒来,紧接着一个鹞子翻身,窜出了屋外。”

白衣雪惊道:“那大哥和三弟有没有受伤?”

百里尽染道:“他们二人其时内力尚未恢复,自是因此受了伤,好在那奸贼未在针上涂有毒药。”

白衣雪长吁了一口气,仿佛是自己刚刚躲过了一劫,问道:“后来呢?”

百里尽染道:“那大哥和三弟虽是保住了性命,但烟柳软风散的药力,却要等到七日之后才能祛除,在此期间,他们武功尽失,与寻常人一般无异,因此二人只好寻了一处极其僻静之所,苦等药性散去。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也就是在这七日之中,金人的铁骑攻入了城内,就连徽宗和钦宗二圣,也都……沦为了阶下之囚。”

白衣雪叹道:“‘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如今岳相爷已逝世多年,王师何时北上重光中原,迎回天眷,却依然是遥遥无期。”

百里尽染亦是一声叹息,声音中充满了悲凉之意,隔了半晌,方道:“七日后,等到大哥和三弟从藏身之处出来,外面已是人非事休、大势已去。二人悲愤莫名,一番商议之后,决心去找那奸贼当面问个明白,哪知派人暗中一打听,真个是将二人气炸了肺。”

白衣雪道:“怎么?莫非他助纣为虐,帮着金贼干尽了坏事?”

百里尽染冷笑道:“助纣为虐,那又算得什么?奸贼竟然亲自领着人,去将大哥和三弟家中的老老小小,全部赶尽杀绝了。”

白衣雪惊得“啊呀”叫了起来,紧握双拳,怒道:“奸贼如此狠毒,当真是不得好死。”

百里尽染道:“大哥和三弟惊悉家中噩耗,差点哭死了过去。被部下救醒后,自是一心要去找那奸贼拼个你死我活,二人的部下不得不苦苦相劝。原来那奸贼因建有奇功,已被金人封为了平南龙骧将军。奸贼心知大哥和三弟定会来找他寻仇,故而在身边设下了重重护卫,大哥和三弟若执意前去,无异于自投罗网。部下的一番苦劝,二人方才作罢,静待良机再去寻他报仇雪恨,谁知其后那奸贼随着金人北上,想要寻仇,却是愈发难了。”

白衣雪恨恨地道:“奸贼就是跑到了天涯海角,也绝不可放过他。”

百里尽染道:“正是。奸贼心狠手辣又极富心机,他将大哥和三弟举家灭门之时,在二人的府中,搜缴出他们收藏的《金兰笺谱》,全部加以焚毁,自己则带着《金兰笺谱》的独本,随金人北去了。”

白衣雪心想《金兰笺谱》是那大哥和三弟的呕心沥血之作,如今被付之一炬,得知讯息之后,岂不是痛彻心腑?说道:“当初那奸贼提出兄弟三人共同撰写《金兰笺谱》,想必其时就已存了非分之心、觊觎之意。此贼之奸诈险恶,旷古未有。”

百里尽染神色哀戚,道:“那大哥和三弟一生的心血被人窃走,又惨遭灭门,而下此毒手的竟是多年亲如手足的兄弟,怎能不伤心欲绝?二人强忍悲痛,离了东京,一路趱行北上,只为了早日亲手手刃了此贼。复仇的烈火在他们心中,一直熊熊燃烧,当真是备受煎熬。路上大哥和三弟间或谈及数十年来兄弟三人亲密无间,如今却反目成仇,每每失声痛哭,夜里更是常常被噩梦惊醒。然而细一回想,那奸贼数年前便已精心筹划,用心之深远,令人细思极恐。”

白衣雪道:“想来那奸贼心思缜密,做得极为隐蔽,因而瞒过了二位前辈。”

百里尽染道:“正是。人心隔肚皮,那大哥、三弟与奸贼感情甚笃,哪里能够想到他竟是如此禽兽之人?二人细思近年来发生的一些蹊跷之事,当时不明所以,如今回想,断定都是那奸贼所为。”

白衣雪道:“哦?那奸贼又作了何等伤天害理之事?”

百里尽染双眼怔怔地瞧向窗外,说道:“就在兄弟反目两年前的冬天,大哥和三弟不知为何,均是感到身体不适,二人每隔七日,必定全身痉挛,腹痛如绞,却怎么也查不出发病的因由。兄弟三人在一起议论之时,那奸贼说他亦有此等症状,当时大哥和三弟对他的话,自是深信不疑。

如此过了数月,大哥和三弟依然每隔七日,身子便发作一次,当真是苦不堪言。二人武学造诣极深,心知这是中毒的症状,只是对于何人下毒,又是如何下的毒,百思不得其解。三兄弟聚会之时,大哥和三弟各将自己的忧思和盘托出,又将自己身边的亲近之人逐一过筛,然而讨论再三,也难以理清一个头绪出来。二人自此饮食更加小心,除了三兄弟间的聚会,其余的外食一概不用,如此过了半年,二人身上的病症渐渐消逝了。”

白衣雪道:“敢情是那奸贼在聚会之时,往大哥和三弟的食物中,偷偷地下了毒?”

百里尽染道:“那奸贼本就是施毒的个中高手,此毒定然是他所下,只是大哥和三弟后来有所警觉,对饮食更加小心,他担心自己的奸计败露,这才不得不罢手。”

白衣雪道:“不错,从他设下鸿门宴,在酒中下毒来看,此前定是那奸贼有心要谋害二人。”

百里尽染“嘿”的一声,说道:“那大哥和三弟到了此时,方才知晓一直想要害死自己的,就是这位情逾骨肉的‘好兄弟’,当真是拊心泣血,愤不欲生。那奸贼心机极深,除此之外,为了剪除大哥和三弟的势力,亦是手段百出。”

白衣雪心中寻思:“此人武艺既高,又奸险无比,确是一位响当当的狠辣角色,就连唐门的唐泣、唐滞兄弟与他相比,也是相形见绌了。”说道:“哦?奸贼又使出了甚么鬼蜮伎俩?”

百里尽染目光如炬,盯视着白衣雪,说道:“这个就与贵派倒有一些干系了。”

白衣雪奇道:“与我雪山派还有干系?”蓦地想起百里尽染此前曾言自己和四大山庄颇有渊源,隐隐感觉四大山庄不仅与百里尽染,与他口中所说的三兄弟,也是缘分匪浅,不禁心中生出一丝奇异的感觉来。

百里尽染手捋灰髯,说道:“正是。‘碧湖寒苍,天下四庄。’数十年来四大山庄彼此呼应,一起在江湖中创下了赫赫威名。你道四大山庄各庄之间山远水遥,却又为何能够数十年风雨同舟,如同一家?”

白衣雪道:“这个晚辈知道,四大山庄同气连枝,向来是共进共退,自是如同一家了。”

百里尽染淡淡一笑,道:“不错,四大山庄同气连枝,那你知道同的是什么‘气’,连的又是什么‘枝’吗?”

白衣雪一怔,道:“这个……这个……”他只知四大山庄素来交好,姻亲不绝,背后的渊源却知之甚少,而百里尽染接下来的一番话,直说得他头昏脑眩,半晌回不过神来:“四大山庄确是‘一花分四叶,同气又连枝’,你们有一位共同的祖师爷,而他不是旁人,嘿嘿,便是这三兄弟当中的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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